距离那场震动朝野的垂拱殿大朝会,不过短短一日。
然而,“凌烟阁”三个字,却像一阵骤然而起的狂风,裹挟着雷霆之威,迅速席卷了整个汴京城。上至王公府邸,下至街头巷尾,几乎每一个角落都在议论着官家这石破天惊的决定。
汴京城东南,殿前司都虞候李进的府邸之内,此刻却是酒香四溢,笑语喧腾。
厅堂之上,几名在京的殿前司指挥、都头,皆是李进平日里相熟的袍泽弟兄,正围着一张八仙桌,推杯换盏,气氛热烈异常。
“痛快!真是他娘的痛快!”李进一张黝黑的脸膛因饮酒而泛着红光,他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,重重地将酒杯往桌上一顿,唾沫横飞地将昨日朝堂之上,官家舌战群儒,力排众议,以及那老匹夫陈公亮撞柱不成反被革职的场面,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。
“哈哈哈哈!好!陛下圣明!”一名满脸络腮胡的指挥使听得是眉飞色舞,一拍大腿,猛灌一口酒,震得桌上的酒菜都跳了跳,“官家这话才叫提气!想我等为国出生入死,脑袋掖在裤腰带上,图的什么?不就是这份荣耀吗?那些酸丁腐儒,平日里对咱们吆五喝六,视我等如草芥,如今官家要为咱们武人正名,建什么凌烟阁,把咱们的画像都挂上去!奶奶的,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!日后若真能图形凌烟阁,便是立刻战死沙场,也值了!”
“正是此理!”另一名较为年轻,脸上带着一道浅浅刀疤的都头也附和道,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,“想当年太祖爷杯酒释兵权,说是为了江山稳固,可也苦了咱们这些后辈武人!平日里受尽鸟气,功劳再大,也抵不过那些文官动动嘴皮子!如今好了,官家英明神武,总算是拨乱反正,让咱们武人也有了盼头!”
席间众人纷纷应和,一时间,称颂陛下圣明之声不绝于耳,仿佛那凌烟阁已然建成,他们的画像已高悬其上一般。
唯有一名年岁稍长,神色较为沉稳的指挥使,在众人喧嚣之余,端起酒杯,若有所思地说道:“诸位兄弟,官家此举,固然大快人心。只是……这凌烟阁的名额,怕是有限得很。不知……我等可有机会名列其上?”
此言一出,原本热烈的气氛骤然一滞。众人脸上的兴奋之色稍减,纷纷陷入了沉思,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复杂和期盼。是啊,凌烟阁是好,可谁能进去呢?这恐怕又是一番龙争虎斗。
与武将府邸的欢腾鼓舞截然不同,那些在朝堂上明确表示反对,或是心中暗怀不满的守旧文臣府邸,此刻却是愁云惨淡,暗流涌动。
被革职的前礼部侍郎陈公亮府邸,一夜之间门庭冷落车马稀。然而,即便如此,依旧有几位平日里与他交好,或是政治立场相近的老臣,打着“探望旧友”的旗号,悄然登门。
书房之内,陈公亮形容枯槁,须发散乱,早已不复昨日在朝堂上“死谏”时的“慷慨激昂”。他捶胸顿足,老泪纵横:“国将不国啊!武夫当道,骄兵悍将,此乃取乱之道啊!老夫……老夫便是拼了这条残躯,也未能阻止昏……陛下行此倒行逆施之举!苍天无眼!苍天无眼啊!”
“陈公息怒,保重身体要紧。”一名须发花白,身着御史台官服的老者低声劝慰道,语气中却也带着几分无奈,“陛下昨日龙威震怒,雷霆手段,我等……我等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。您看那李相公、吴枢密,皆是旗帜鲜明地赞同此事,我等再行反对,恐……恐招来不测啊!”
另一名来自翰林院,素以清流自居的中年官员,眉头紧锁,压低了声音道:“依下官看,此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。凌烟阁要建,官家的旨意已下,我等难以撼动。但……入选何人,遴选的标准如何,尚有可议之处。我等或可联名上疏,恳请陛下慎选入阁之人,务必以德行为先,功绩为次,且当多录文臣先贤,以示朝廷文武并重,消弭武人可能因此而生的骄横之气,此亦是为国分忧之策。”
他这番话,倒是让陈公亮等人眼睛微微一亮。是啊,既然无法阻止建阁,那就在入选人选上做文章,尽可能地削弱武将的影响,多塞些自己人进去,也不失为一个办法。
然而,亦有更为激进者,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,声音压得更低,几乎如同蚊蚋:“陈公昨日在殿上之举,虽未功成,却也让陛下见识到了我等士大夫宁折不弯的骨气!若……若再有几位德高望重,不怕牺牲的同道,效仿陈公,于宫门之前,或太庙之内……以死明志……或许……”
他话未说完,便被旁边几人惊骇的眼神和急促的摆手制止了。这种话,也敢乱说?!如今的官家,可不是当年那个任由臣子“尸谏”的软弱君主了!陈公亮的前车之鉴,还不够深刻吗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