旭日东升,金光刺破薄雾,直射垂拱殿。殿内,百官按品阶肃立,朝靴踩在冰冷金砖上的细碎声响,与朝服偶尔的窸窣,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。
李纲手握笏板,花白胡须微微颤动,目光沉静却暗藏锋芒,昨夜的密议已在他心中掀起万丈波澜。吴敏则如磐石般伫立,双目微垂,唯有指节因紧握笏板而微微泛白,显示着内心的不平静。蔡懋与许翰交换了一个眼神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预感。
“陛下驾到——”内侍尖细的唱喏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。
赵桓身着衮冕,步履沉稳有力,一步步踏上御座。他并未立刻落座,而是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阶下群臣,那眼神深邃而锐利,让殿内空气仿佛凝固。珠帘轻晃,龙袍上的金线折射出冷冽的光芒。
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群臣躬身,山呼之声震动殿宇。
“平身。”赵桓的声音不高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,他缓缓落座,目光再次投向下方。
没有丝毫拖沓,赵桓直奔主题:“诸位爱卿,今日朕有一件关乎我大宋国本、社稷长远的大事,要与诸位商议。”
殿内气氛骤然绷紧。群臣屏息,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御座。
“靖康以来,国事多艰。”赵桓的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缅怀的沉痛,“金人犯阙,社稷危殆……”他猛地一顿,语气陡然转为激昂,如同金石交击,“幸赖诸卿辅佐,将士用命,百姓同心,方能力挽狂澜!怀州大捷,太原复克,河北伪朝授首……这一桩桩功勋,皆是以血泪铸就!”
御座上的赵桓猛地一挥手,龙袍宽袖在空中带起一阵劲风,他目光如炬,直视殿下:“然,仅仅封官晋爵,金银赏赐,朕以为,不足以彰其功,慰其忠魂,励我后人!我大宋立国百年,重文抑武,积弊已深!武人为国征战,九死一生,却往往地位不高,荣光不显!长此以往,何以激励将士用命?何以重塑我大宋武功?!”
说到此处,他霍然起身,龙行虎步般踏前一步,声音如同洪钟大吕,震彻整个垂拱殿:“朕思虑良久,决意效仿昔日唐太宗皇帝,于我大宋,亦设立一座‘凌烟阁’!将自靖康以来,凡于国有大功,于社稷有大勋者,无论文武,不分出身,皆图形于阁上,书其功绩,昭示天下,流芳百世!”
赵桓的声音在殿内回荡不绝,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,狠狠砸在群臣的心上。
“以此,表彰忠烈,激励后进,重塑我大宋尚武之精神,为北伐大业,为万世开太平,奠定不移之基石!”
“凌烟阁!!”
话音未落,殿内瞬间鼎沸!
“哗——”
群臣面色剧变,惊呼声、倒吸凉气的声音、难以置信的私语声响成一片。
一名须发皆白,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老臣,正是三朝元老,以守旧着称的礼部侍郎陈公亮,他再也忍不住,踉跄出班,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,声音嘶哑,带着哭腔:“陛下!此议万万不可!万万不可啊!太祖皇帝以‘杯酒释兵权’定下偃武修文之国策,方有我大宋百年太平!此乃祖宗之法,国之根本!陛下,您…您这是要动摇国本啊!”他一边说,一边连连叩首,额头触地,发出“咚咚”的闷响,声声泣血。
紧随其后,一名年约四十,面容刚正,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偏执的给事中刘彦直也猛地出班,声音尖锐而急切,几乎是嘶吼道:“陛下!唐末五代之乱,殷鉴不远!武人拥兵自重,骄兵悍将层出不穷,今日节度,明日称帝,视君父如草芥,置苍生于水火!那等武将跋扈,祸乱天下的惨状,史书之上,字字泣血!我朝百年安稳,正是得益于以文制武,以儒治国!陛下若效仿唐制,重开武人干政之门,社稷危矣!苍生危矣啊!”
刘彦直情绪激动,手中的象牙笏板都因用力而微微颤抖,他直视着御座,眼中充满了“为国死谏”的决绝。
“臣等附议!请陛下三思!收回成命!”数十名文臣如同决堤的洪水,纷纷涌出队列,跪伏于地,言辞激烈,声泪俱下,大殿之上,一时之间竟有了几分“尸谏”的悲壮。他们之中,有真心忧国者,有固守祖制者,亦有担心自身利益受损者,但此刻,他们都将矛头对准了赵桓这石破天惊的提议。
御座之上,赵桓负手而立,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弧度,冷眼旁观着殿下的“表演”。他早就料到会有如此场面,甚至,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!不将这些盘根错节的守旧势力彻底打痛、打怕,他的新政便无法真正推行下去!
他缓缓抬手,虚按了一下。
殿内哭谏之声渐歇,但仍有不少官员伏地不起,以示抗议。
“诸位爱卿的‘忠言’,朕都听到了。”赵桓的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,“五代十国,武人乱政,朕自然知晓。唐末藩镇,祸国殃民,朕也读过史书!”
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,龙袍下摆在金砖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,每一个字都像刀锋般割向众人:“然,时移世易,祖宗之法,亦需因时而变!太祖皇帝定下偃武修文之策,乃因当时天下初定,需以文德安抚四方。然如今,是何等光景?!”
赵桓的目光如同两道寒芒,直刺那些跪伏的文臣:“金贼铁骑踏破我大宋疆土,兵临我汴京城下,掳我宗亲,荼毒我黎民百姓!若朕依旧固守旧制,不思变革,任由武将受抑,军心不振,无异于坐以待毙,引颈就戮!”
“尔等口口声声祖制,口口声声前车之鉴!”赵桓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雷霆之怒,“然靖康之耻,金人兵临城下,围三阙,辱君父,杀戮臣民之时,尔等所谓的祖制,所谓的文治,可曾挡住金人半步铁蹄?!可曾救万民于水火?!”
“是李纲!是种师道!是岳飞!是韩世忠!是千千万万浴血奋战的将士,用他们的血肉之躯,才为大宋换来一线生机!尔等安坐朝堂,享受俸禄,却对他们的功绩视而不见,反而以所谓‘祖制’加以束缚,朕问你们,天理何在?!公道何在?!”
赵桓手指猛地指向殿外,声音激昂,如同战鼓擂动:“至于提升武将地位,是否会造成尾大不掉之势?朕告诉你们,关键不在于是否提升武将地位,而在于兵权是否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,掌握在朕——的手中!”
他环视群臣,目光中杀意凛然:“只要军纪严明,赏罚有度,忠奸分明,则将士用命,何来跋扈之忧?!朕设立凌烟阁,正是要树立忠勇报国之楷模,让天下将士皆知,为国尽忠,方是荣耀!谁敢再以祖制之名,行阻碍国策之实,便是与大宋中兴为敌,便是与天下万民为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