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唉,此事愚兄亦有所耳闻。”同桌一位年长些,已中了举人的吴姓士子叹了口气,端起面前的玉春酒,却无心饮下,“陛下自亲政以来,屡有惊人之举。先前设立凌烟阁,表彰武功,已然有重武轻文之兆。如今这格致院一出,更是将工匠之流与我辈读书人相提并论,长此以往,圣贤之道何存?礼崩乐坏,莫此为甚也!”
“吴兄此言,恕小弟不敢苟同!”邻桌一位面容俊朗,神采飞扬的太学生霍然起身,朗声道,“当今之时,金虏未灭,国仇未报,正需广开言路,不拘一格降人才!百工技艺,亦是国之利器!若能改良军械,使我大宋兵锋更盛,何愁不能收复燕云,洗雪靖康之耻?依小弟浅见,陛下此举,乃是深谋远虑,我等读书人,当体察圣心,而非一味抱残守缺,空谈误国!”
“哼,黄口孺子,晓得甚么国家大政!”那吴举人被一个太学生当众反驳,脸上有些挂不住,冷哼一声,“奇技淫巧,终非大道!若人人皆去钻研此等末技,圣贤经义谁来传承?礼乐教化何以推行?莫忘了,我大宋乃是以文德治天下!”
“以文德治天下,却险些国破家亡!”太学生毫不示弱,声音也高了八度,“若非将士用命,汴京早已不存!与其在此空谈礼乐,不如思量如何富国强兵!我看那格致院,便是一个好兆头!”
一时间,阁子内外,引经据典者有之,慷慨陈词者有之,窃窃私语者亦有之,好不热闹。
新任工部尚书兼格致院提举吕颐浩,此刻正坐在工部衙署那间刚刚收拾出来的临时值房内,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。
“启禀尚书,这是今日送来的第五批应募者名录了。”一名工部主事躬着身子,将一叠厚厚的纸张放到他的案头,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,“下官已经着人初步筛选过了,大多……大多言过其实,所献技艺也……也多是些寻常之物,不堪入目者亦不在少数。”
吕颐浩拿起最上面的一份,那是一个自称能造“踏水无痕莲花舟”的落魄书生,图纸画得七扭八歪,旁边还配了几句酸腐不堪的歪诗。他强忍着没把这玩意儿当场撕了,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。
“陛下有旨,凡来应募者,皆需登记在册,不可怠慢。”吕颐浩揉着发胀的太阳穴,声音沙哑,“只是,这般下去,何时才能寻到真正能为格致院所用,堪当陛下重托的栋梁之才?”
“尚书所虑极是。”主事苦着脸道,“下官也派人去军器监和将作监那边知会过。那两处的匠头们,大多心高气傲,或是得了上官的招呼,对来格致院之事,多是推三阻四,言辞闪烁,不甚热心。”
“不热心?”吕颐浩眼中闪过一丝冷厉,“这是陛下的旨意!是关乎大宋国运的大事!他们敢不热心?”
“尚书息怒,”主事连忙道,“他们倒也不敢公然违拗,只是都说自家监内事务繁忙,人手紧缺,或是说格致院初创,章程未明,想再观望观望。”
“观望?哼!”吕颐浩冷笑一声,“一群目光短浅,只顾眼前私利之辈!陛下要的是能开天辟地,创制神兵利器的真龙!不是那些只会在泥潭里打滚,不思进取的泥鳅!”
他猛地站起身,在屋内来回踱步,心中烦躁不已。陛下的三大要务——火药增威、铜管火枪、琉璃明镜,哪一件是易事?若是连得力的人手都招揽不到,这格致院岂不成了个有名无实的空架子?
“不成!”吕颐浩猛地停下脚步,眼中闪过一丝决绝,“不能再这般坐等下去了!传我的话下去,明日起,本官要亲自去军器监、将作监,还有城中那些老字号的营造行、铁器行、琉璃坊巡视!本官倒要亲眼瞧瞧,是哪些人,敢当面推诿塞责!”
“另外,”他语气一转,带着一丝期盼,“你即刻派几个精细伶俐的吏员,携我的名帖,去拜访城中几家世代相传,颇有令名的营造行、铁器行、琉璃坊的东家和老师傅,就说本官不日将亲自登门请益。还有,京郊那些以某种特殊手艺闻名的村坊,也派人去细细查访。告诉他们,只要身怀真才实学,格致院的大门永远为他们敞开,陛下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于国之人!”
“喏!下官遵命!”主事见吕颐浩终于有了决断,精神也为之一振。
吕颐浩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,心中五味杂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