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自金军兵临城下以来,汴京城内最为诡异的一个清晨。
头颅,血淋淋的头颅,被高高悬挂在各处城门要道、坊市街口。
冰冷的尸体,横七竖八地倒在某些府邸的门前,尚未清理干净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,与挥之不去的硝烟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、末日般的压抑气息。
然而,与这血腥恐怖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城内迅速恢复的、近乎死寂的秩序。
宵禁令被严格执行,街面上除了巡逻的官兵和偶尔匆匆而过的运粮队伍,几乎看不到行人。往日里喧嚣的瓦子勾栏早已闭门,就连最胆大的泼皮无赖,此刻也缩在家中不敢露头。
粮价依旧高悬,但至少不再疯涨,因为开封府的衙役正虎视眈眈地守在各家粮铺门口,敢有异动者,格杀勿论!
而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勋贵宗室、富商大贾,则以前所未有的“慷慨”和效率,将一车车的金银、粮食、布匹送往指定的官仓。
没人敢再哭穷,没人敢再推诿,张俊那颗在玄德门城楼上迎风摇曳的首级,就是悬在他们脖颈上最锋利的铡刀!
南薰门城楼,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。
赵桓一夜未眠。烛火哔剥,映照着他愈发苍白瘦削的脸庞,眼窝深陷,但那双眸子,却如同寒夜里的星辰,闪烁着令人心悸的锐光。
案几上,堆满了来自各处的军报和文书。
“启禀陛下,”兵部侍郎匆匆进来禀报,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也有一丝振奋,“军器监连夜赶工,已将缴获的金贼‘火车’残骸初步修复,并仿制出三具类似的喷火器!虽威力射程尚有不足,但用于守城,当可一用!另外,对库存炮石的校准也在加紧进行,已发现并剔除了数十枚有问题的配重块!”
“好!”赵桓精神一振,“让军器监继续!火器!朕要更多、更猛的火器!告诉他们,需要什么,内帑直拨!人手不够,就从各营抽调机灵的!三天!朕再给他们三天时间!”
“臣遵旨!”
“陛下,”吏部侍郎许翰也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喜色,“‘劝捐’所得颇丰!城内大户几乎倾囊相助!经过统计,所得钱粮,或可再支撑大军……七日!若省俭些,十日亦有可能!”
七到十日!加上原有的储备,这意味着,汴京城,至少能撑到韩世忠预计抵达之后了!
赵桓紧绷的心弦,终于稍稍松动了一丝。虽然已经从陈过庭那里知道大致的估算,但是,他害怕下面的人会隐瞒、欺骗,哪怕他知道历史上的这些人,但是他依旧不敢放松。万一呢?
这次的代价是血腥的清洗和对权贵的强力压榨,但至少,为这座孤城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!
“甚好。”赵桓点点头,语气却依旧沉稳,“但不可松懈!告诉百姓,官仓已有粮,军心可用!但仍需厉行节约,共渡难关!另外,安抚好那些‘劝捐’的大户,告诉他们,今日之功,朕记在心里,待击退金贼,必有封赏!”
一打一拉,恩威并施。许翰心中暗赞官家手段,躬身领命。
就在这时,城外金军大营方向,再次传来低沉的鼓角声。但这一次,并非大规模进攻的信号,而是……某种调兵遣将的号令?
赵桓立刻走到垛口,拿起望筒。
只见远处,完颜宗望的虎头大旗依旧停留在南薰门外一里左右的位置,并未移动。但他身边的“狼牙”亲卫,却有一部分悄然脱离了本队,朝着东西两侧的方向分头而去,行踪诡秘。同时,金军后方营地,似乎有大量的工匠和辅兵正在忙碌着什么,隐约可以看到一些巨大的、被黑布遮盖的器械轮廓。
“金贼在搞什么鬼?”李纲也走了过来,皱眉道。
“宗望吃了亏,又知韩世忠将至,断不会坐以待毙。”赵桓放下望筒,眼神凝重,“他在调整部署,要么是准备集中兵力,强攻某一处薄弱点,要么……就是在准备某种我们不知道的杀手锏!”
他看向李纲:“岳飞那边如何了?伤势怎样?”
“回陛下,”李纲道,“臣已派御医前往诊治。岳将军左肩骨裂,失血颇多,但仗着年轻体壮,底子好,已无性命之忧。只是……御医说,至少需静养十天半月,方能痊愈,短期内……恐难再上阵了。”
“十天半月?”赵桓眉头紧锁。十天半月之后,黄花菜都凉了!韩世忠还有两天就到!这两天,才是最关键的时刻!
“让御医用最好的药!”赵桓沉声道,“另外……宣岳飞立刻来见朕!”
“陛下?!”李纲一惊,“岳将军伤势沉重……”
“朕知道!”赵桓打断他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,“朕有分寸!快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