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原城外,金军西路军帅帐。
帐内火盆烧得通红,哔剥作响,却驱不散那股浸入骨髓的阴冷。完颜宗翰(粘罕)如同一头被囚的猛虎,在铺着厚毡的地面上烦躁地踱步,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微震动。帐壁上悬挂的兵器反射着冰冷的光,空气中弥漫着劣质草药、血腥和皮革混合的复杂气味。
东路军兵败、斡离不(宗望)仅以身免的消息像一根毒刺,深深扎进了粘罕的心里,让他连日来暴躁易怒。太原久攻不下,王禀老儿的顽抗如同附骨之疽,消磨着麾下勇士的锐气和本就紧张的粮草。每日阵前杀俘,非但没能瓦解城中抵抗,反而激起了更凶狠的反扑。他甚至能感觉到,军中那股初来时的骄横之气,正在一点点被这无休止的消耗战磨掉。
帐下,几名女真高级将领,如蒲察石家奴等人,都垂手侍立,眼观鼻,鼻观心。谁都知道,这个时候去触都元帅的霉头,纯属自讨苦吃。派去东面泽、潞方向就粮的心腹大将完颜娄室,也迟迟未有明确的回音,更添烦忧。
就在这压抑的沉寂中,帐外亲兵带着一丝惊惶的通传声响起,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突兀:“报——!都元帅!南面急报!斥候九死一生带回消息!”
粘罕缓缓转过身。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,却透出狼一般的凶光:“讲!”
两名亲兵架着一个几乎虚脱、甲胄上满是血污和箭孔的探马冲进帐内。那探马嘴唇干裂,眼神涣散,显然是经历了极度的疲惫和危险,甫一进帐便瘫软在地,声音嘶哑断续:
“都…都元帅……南面……怀州……怀州城外……发现……大……大股宋军!营……营盘连绵……怕不是……怕不是有近万之众……旗……旗号……小的……小的拼死靠近……远远望见……有……有黄罗伞盖……还有……龙……黄龙大纛!”
黄罗伞盖?!黄龙大纛?!
这两个词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了粘罕的心上!那是……那是宋国皇帝的仪仗!
粘罕的呼吸骤然粗重起来,他猛地跨前一步,俯视着地上的探马:“黄龙大纛?!你看清楚了?!营盘守备如何?”
探马哆嗦着:“千真万确……是黄龙旗!错不了!营盘……一眼望不到头……守……守备森严……如同铁桶……外围……游骑密布……小的……小的们折了……折了大半……才……才窥见……”
说完这句,探马头一歪,彻底没了声息。
帐内死寂。
粘罕挥了挥手,示意亲兵将尸体拖下去。他缓缓走到地图前,目光落在怀州的位置,手指微微颤抖。
黄龙大纛出现在怀州城外!规模庞大的营寨!守备森严!再串联起几乎同时收到的情报:韩世忠突然率部北上袭扰辽、沁!种师中进驻泽州!折家军沿丹水北上进逼高平!
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结论,清晰地浮现在粘罕脑海:宋国那个年轻的皇帝赵桓,竟然真的御驾亲征,来到了怀州!
这个结论让他心脏猛地一缩!这绝非小事!这意味着宋人非但没有被吓破胆,反而集结了相当的力量,并且有了一个明确的战略核心!
擒王!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攫住了粘罕的心!只要能擒杀赵桓,此战便可一举定乾坤!
但是……粘罕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赵桓敢来,必有依仗。怀州城外既然有大规模营寨,兵力定然不弱。而且韩、种、折三路兵马在外骚扰牵制,自己若尽起大军南下,太原这边怎么办?王禀那老狗若是趁机杀出,蒲察石家奴未必能挡住!而且,娄室尚在东面,短时间内无法调回策应主力南下!
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,但同样是一个巨大的陷阱!
粘罕死死盯着地图,大脑飞速运转。撤兵?不!绝不能像斡离不那样狼狈撤退!继续猛攻太原?时间恐怕来不及了,而且粮草也撑不住,更可能被赵桓抄了后路!
必须做出抉择!一个能打破僵局,甚至反败为胜的抉择!
“都元帅……”蒲察石家奴看粘罕脸色变幻不定,忍不住低声提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