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很快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。
小厮轻手轻脚走进书房,烛火亮了起来。
书房的门开合间,带起一阵夜风,烛火 “啪” 地爆开一朵灯花,映得墙上的影子忽明忽暗。
手中的书本已经很久没有翻页了,拿着书的人思绪早已不知去了何处。
本以为有些东西忍忍能过去的。
他躲开了的,一直在躲。
躲她的笑,躲她的眼,明明都躲开了。
怎么几日不见,思念就这般来势汹汹了。
苏景逸放下了书,往椅背上一靠,仰着头闭了闭眼,深深吸气,胸腔却像塞满浸透冷水的棉絮,压抑得生疼。
手拿起桌案上的折扇。
唰的一声展开,又啪的一声关上。
开开合合,烛火在他脸庞上明明灭灭。
最后用扇子挫败的盖住了自己满是愁绪的眉眼。
叩叩叩——
突兀的敲门声响起,折扇下阖着的双目猝然睁开,迅速敛起了思绪。
折扇刚拿下来就听到外头传来声音:“公子,李府的李公子拜访,说是有要事。”
“李府二公子?”
“回公子,是二公子李回舟李公子。”
烛火下,苏景逸睫毛轻颤,薄唇紧抿。
李回舟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断袖,很久之前因为这件事情,李相没少打他,周围的朋友嘲笑的,远离的也不在少数。
但是他一根筋,这条路要走到底。
他虽然没有刻意远离,可交际也不多。
“请他到前厅稍候。”
踏入前厅,鎏金烛台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。
李回舟身着一袭黛色锦袍,身姿挺拔如松,腰间的羊脂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
见到苏景逸进来,他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,拱手行礼,声音清朗:“李某见过苏大人。”
苏景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,动作客套疏离,笑意看似温和,却不达眼底,如同蒙着一层薄纱,让人捉摸不透。
称呼上更是用“苏大人”,距离拉的很大。
“李二公子深夜造访,不知有何要事?”
苏景逸还礼,语气疏离,侧身坐在主位上,折扇轻轻敲打着扶手,发出有节奏的声响。
李回舟张了张嘴,又闭了闭,像是迟疑。
最后敛起眉心,提了一口气才开口:“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请苏大人帮忙。”
“公子但说无妨。” 他往后靠向椅背,姿态看似放松,实则是在暗暗观察这位断袖。
想看看自己和这位李公子之间究竟是哪个品质突然就像了。
怎么就......也有了断袖的迹象。
“苏大人,听闻苏尚书最近在抓了一个戏班子进刑部天牢。”
李回舟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,是他最近的一个相好,一名男旦,戏班子里有他认识的人,他很不放心,想要去看看。
但是刑部天牢不是说进就能进的,尤其是李回舟并没有官职在身,纵使他是李府的公子,没有他爹李相的腰牌,也没机会进去。
李回舟也不是没想过找他爹,但是他因为带了一个男旦回府,被他爹动了家法。
若是再因为这男旦问他爹要腰牌......
李回舟从来不怕家法,他怕他爹会直接对他相好的不利。
于是迂回一下,来找了苏景逸。
起码在他看来,自己成为断袖以后,收到很多恶意的目光里没有苏景逸的。
说起那位男旦,李回舟眉眼都柔了下来。
无意中还听到一段伉俪情深的断袖之情,苏景逸眼里未见丝毫鄙夷,反而多了一丝疑惑。
他目光从李回舟身上收了回来,眉心隆起,垂下眼帘时,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。
空洞的眼神落在案几上茶盏上。
李回舟安静的候着,也不打扰不催促。
待苏景逸又看了过来,疑惑道:“这个事情你直接找我父亲不是更快?”
李回舟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,眼尾上挑的弧度里尽是无奈:“苏尚书......我怕苏尚书会告知我爹,到时候、又绕了回来。”
“所以......”苏景逸折扇无意识地敲打着掌心:“你是希望我能答应你,还能给你保密?”
“归远,当真是情真意切。”
喊了李回舟的字,一下子拉近了距离,李回舟心放下了大半,“珩之有所不知,我、我看不得他愁苦的模样,总是要尽我所能。”
说罢又觉得不妥,想来一个正常男子不愿意听到他和另一个男子之间的事情,于是又笑着道歉。
“你又没错,不必道歉。”
苏景逸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走近了李回舟,“不如手谈一局?”
李回舟怔愣片刻,随即展颜:“求之不得。”
两人从前厅移到了偏院里。
苏景逸执黑子先行,落子声清脆如击玉:“只是进去见一面的话,这事情好办。”
李回舟执白子轻巧落下,眼尾笑意展开:“那归远先谢过珩之了,日后有用得到我的地方,在所不辞。”
苏景逸指腹摩挲着黑子,目光落在棋局上,漫不经心的问了句:“归远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子的?”
声音很轻,却像是石子投入深潭。
“从来都是。”李回舟落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,白子与棋盘相撞,发出清越的声响。
苏景逸眉头隆起,墨色的眼眸望向对方:“那......有没有后来才是的?”
李回舟轻笑一声,白玉般的手指捏着白子悬在半空,月光为他眼尾镀上一层银边:“珩之问的是,后来才变成断袖的?”
“一般这么问的人,”他眼尾带笑抬眸与苏景逸对视:“都是心里有了答案,却不敢面对。”
苏景逸捏着黑子的手骤然收紧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他望着棋盘上混乱的局势,喉间泛起苦涩,他却强作镇定,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:“归远说笑了。”
李回舟但笑不语。
“所以,有还是没有?”
“珩之当知,世界之大无奇不有。只是、”李回舟说罢顿了顿。
“只是什么?”